故事极富戏剧性。最不雅观的袒腹者却是最为高雅艺术的创造者。其实这一戏剧性的偶然中也包含着必然。王家其他“诸郎”在选婿时,不仅用衣冠遮住了自己的身体——掩盖了自己生理上的“真我”,而且用诸般“矜持”之状遮住了自己精神上的“真我”。他们都用世俗的意识、举止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,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真性,尽管穿戴入时,尽管谈吐文雅,但不可能有惊世骇俗的精神创造。
王羲之在郗家“觅婿”时袒腹东床,袒露出了他身心的本然形态,展露了他个体的性情之真,生理上的自然坦露和精神上的真率洒脱,正表明他的内在生命没有被世俗所掩埋、阉割和窒息。他草书“如龙跳天门,虎卧凤阁”的劲健笔力不正是来自他生命的勃发旺盛么?他行书“飘若浮云,矫若惊龙”的气韵不正是来自他精神的洒脱飘逸么?
当时袒腹东床的逸少是块璞玉浑金,为女选婿的郗太傅也有识珠慧眼。单凭他主动向王丞相“求女婿”一事,就可以看出他本人也讨厌世俗礼节,一个大家闺秀还愁没有采花者?养着女儿还低头向人家“求女婿”?“求女婿”本身就是向世俗的挑战。郗太傅肯定也认同阮籍“礼岂为我辈设哉也”那句名言。
真是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女婿固不凡,泰山也不俗。
作者笔致空灵跳脱,“君往东厢任意选之”一句后,径直便写“门生归”。从禀报郗太傅的话中见出门生选婿观察之仔细,如果一五一十详写他如何选婿,那真是佛头着粪,死板乏味。以“诸郎”的“咸自矜持”,衬托逸少的袒腹真率,反衬手法的运用也恰到好处。郗公“正此好”三字让人忍俊不禁,文字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冷幽默。文中郗公写信求婿,王丞相表态同意,门生东厢挑选,然后回去禀报,接着郗公拍板,每一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,而真正的主角逸少始终没有露面。逸少人无须露面,其形象却活灵活现,这种“背面傅粉”技巧之高明令人叫绝。只用一百来个文字,居然写了那么多人物,那么曲折的情节,那么多转折顿宕,如此高明的艺术手腕你能不服吗?